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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美國出差的時候,學弟MSN我:「董事長去世了…..」,接著,他的MSN暱稱改為:「勤勞樸實….」,好熟悉的四個字…….,我仿佛又看到教學大樓上面那四個斗大的標語。


 


我是最沒有資格寫這篇文章的人,因為,我是勤勞樸實的逃兵。在那個愛泡地下舞廳、放假就在萬年冰宮跟獅子林鬼混、大學服一定到中華商場訂做的年少輕狂時期,明志給我們這些不可一世的大專天之嬌子,第一個下馬威就是專一的三個月工廠實習。


 


我被分發到台化的宜蘭礁溪廠,16歲的少年還懷著「遠足」的浪漫心情,第一天就乖乖穿著工廠制服,跟著師傅忙進忙出,從此開始三個月真槍實彈的工廠生活。下工廠第一週,就目睹唯一跟我分到礁溪的同班同學,拿著被機器碾斷的血淋淋手指向我求救、有點虐待狂的學長主管,每天清晨頂著寒風我們跑龍潭湖一圈。第二週開始,終於認命知道自己該徹底忘記大專生的身分,我就是在工廠、就是要把維修弄好、就是要練好台語、跟緊老師傅、下班後跟他們坐在路邊攤吃飯、紹興酒裡記得加顆酸梅,要吐的時候記得快步衝到工廠後方的排水溝。身邊就是數以千計的女工、師傅、領班和過年趕出貨要值大夜班的日子、三餐吃著很「樸實」的工廠自助餐,那三個月,我整整瘦了六公斤。


 


專二被分發到南亞樹林廠,那是比礁溪廠更殘酷的考驗,每天就是拿著電焊和氧氣乙炔修理推車,偶爾被電焊漏電電到、三不五時被乙炔噴出的熱鐵屑噴的眼鏡都是小孔、還有爬上爬下幫大型機台打黃油的日子。夏天時,廠內比廠外還炎熱,整套工作服被黃油染黃染黑。覺得自己總有一天會過勞死在工廠…….,當時,真痛恨自己念了這個鬼學校。


 


家裡雖稱不上富裕,但至少和大部分家庭相比還算不錯,從小根本沒有吃到什麼苦。每次從工廠放假回家,總看到老媽心疼自己的兒子被送去工廠這樣操,露出擔憂的表情。


 


因為每年三個月需要被派出去工讀,因此在學校的日子,幾乎是沒有真正的寒暑假,記得最長的暑假好像是10天,那是最快樂的一次「暑假」。對董事長的印象,是每年校慶運動會時,在眾人簇擁下的慢跑開場。還有偶爾到學校週會來演講:有一次週會董事長來演講,好死不死我們班坐在最前面一區,我聽著他那台語口音極重的國語,聽著聽著就當他的面睡著了,不知道過了多久,才被後面的同學拍醒,看著他在台上還繼續賣力地講著,心想:怎麼還不結束啊!?


 


王永慶的「傳奇故事」也一直被當作我們生活教育的題材:高齡的王太夫人自己在台塑大樓頂樓種菜、宴請台塑高級幹部一定是王家自己下廚煮家常菜、台塑集團的務實 vs.國泰集團的投機、學校企業化…..


 


曾幾何時,等到自己漸漸年長,覺得勤勞樸實好像和自己所面臨的社會格格不入,勤勞樸實似乎等同寒酸、小鼻子小眼睛、苦命、上不了台面,沒有人會再告訴你要勤勞樸實了(搞不好還嗤之以鼻)。企業小開、精品名牌、開好車、名牌服飾、高爾夫球、社交名流人脈…..,媒體和大部份的人都用這些敗金指數在衡量你的價值與成功與否,有段日子,我覺得自己早忘了這四個字該怎麼寫。


 


直到後來進入社會,某天,在之前任職的公司資訊部門,剛拆封後的十幾個電腦紙箱堆滿了辦公室,所有人都認為那是別人或清潔工該作的事,我看了看二話不說,捲起袖子就上去開始將沾滿灰塵的紙箱一個個折疊收好,接著,有同事看不下去了也過來幫忙,而跟我同一個Team從加拿大念碩士回來的同事,則是不屑地認為那不是他該做的。突然間發現,當初自己討厭的「勤勞樸實」,怎麼變成自己本能的一部分了 ? 我到底怎麼了 ?


 


這麼多年後,或許我已沒那麼勤勞,或許我已不再樸實,長者殷切的叮嚀也已經遠去。坐在Holiday Inn旅館的沙發上,我探索著這四個字對現在的我到底有什麼意義?  想到之前工廠工讀的日子,回憶入社會工作後的所有點點滴滴, 我終於明白,這四個字對我而言,代表了成功就是得靠自己紮紮實實打出來, 沒有天上掉下來的禮物這回事。實事求是,細節就是魔鬼。


 


那個曾經年少輕狂、好高鶩遠,不可一世的小夥子,會永遠感念這痛苦但值得珍惜的烙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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